伯顿家族曾经经营着在曼彻斯特的炼钢厂。
也许现在说起来有点不光彩,但是当年伯顿家族实际上是依靠做走私生意发家的。他们从中国的南方还有台湾,走私一些市场上价格较高的东西,然后拿到这边贩卖,从中牟取“不法”的利益。做这行虽然得冒着被政府发现罚款判刑的风险,但是收益却是大得惊人。
当然,帕顿是聪明人,他知道光靠这样的方式赚钱不但没法长久而且也不可靠,于是便花了大价钱在曼彻斯特买下了几家工厂,开始老实本分地做起棉花和钢材的生意。在过去,伯顿家还有另一间别墅,那栋建筑的年龄将近一百五十年。
伯顿当年是为了让自己融入上层社会,特地花钱买下了曾经属于一个破落贵族的家宅,还给自己搞到了一个男爵的爵位。然后帕顿频繁地在那个大宅里面举办宴会,邀请上流社会的人士来参加,他以这样极度浪费金钱的方式来让那些虽然高傲但是早就没有资产可用的贵族们来认可自己。帕顿将那种宴会作为跳板,以便让自己能够从一个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商人,变成高贵的贵族。
不过那栋别墅在那个令人绝望的时期被拿去抵债了,所以帕顿只剩下这间由自己出钱修建的大宅。
大宅的建筑风格属于安妮女王时期独有的,也是帕顿最为喜欢的。而打开大门后,内部的装饰却是另一番模样。为了使得这间屋子更具格调,他从比利时请来了设计师为内饰进行了详尽的设计。内饰总体接近于洛洛可式,而在细节处却能看出不属于任何已有风格的,只属于设计师自己或者是伯顿的独创的设计。
在八十年前它可谓是最为入流的装饰,如今若不是有些失修,应当是格外漂亮的。花园里本来还有一个用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带着小天使的喷泉,小天使手中的瓶子向空中高高地喷着泉水。但是自从伯顿先生的父亲,老伯顿,在一次酒后发火中用猎枪一枪毁掉了小天使雕像之后,整个喷泉便失去了神气,就好像灵魂被攫走了一样。原本洁白的大理石在帕顿的眼中却变成了死尸腐烂后的白骨堆砌的杂物。
老伯顿虽然想用另一个雕像换掉破碎的旧物,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
喷泉就被放在那,在风吹日晒中渐渐损毁,最终变成无人问津的废物。伯顿先生本来是想由自己来修好它,可是那时恰逢工厂财政吃紧,债务问题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他的计划也被迫放弃。如今那一堆碎石早就被丑陋的藤蔓与恣意生长的杂草所包裹。别说是伯顿先生,就算是园丁也不愿去剥开它们。
伯顿先生的儿子——爱德华,在一九三九年的夏天妻儿离开了英国乘船去往美国。
爱德华抛弃了本来属于他的产业还有不知所措的双亲,他是明智的。伯顿家的衰落已是定局,大萧条后的颓势无法挽救,就算不发生战争也撑不了多久了。继续留在这样已经没有发展潜力的家族,对他这个充满着开拓者的野心的青年没什么好处。
伯顿先生清楚这一点,所以当爱德华毅然离去的时候他并没有责备。如果换做是他的话,纵使固执的老伯顿把枪顶在他的额头上他恐怕都不会改变离开的决心。
艾丽莎夫人也一样理解儿子,只是用没法完全睁开的双眼向儿子进行了最后致意。
虽然爱德华曾劝过伯顿先生把大宅交给一个远房亲戚,而工厂直接暂且交给政府,然后随他们一起来美国,但是伯顿先生以艾丽莎夫人的病情依然在加重为由,最终没有同意。
伯顿先生并不是不想去美国,他比爱德华更明白现在的局势,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清楚自己无法离开这个宅子。而且就算艾丽莎跟儿子一同离去他恐怕都没法离开,这是一种没法用逻辑解释得清的执着。伯顿先生需要这个宅子,而它也同样需要他。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德国人以及他们的盟友,那些天真得以为凡尔赛条约坚不可摧的人们,以及更加幼稚可笑的张伯伦,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群躺在泥潭里快乐地哼哼的蠢猪。他这样的想法大多,是在老伯顿影响下形成的,那个顽固的老头子曾经骂轴心国的人都是穿着衣服的豺狼。伯顿先生还记得上次大战中德国人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个疯子一般的阿道夫的言语以及国家社会主义党的种种恶行。
将这一切全部综合在一起,帕顿觉得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欧洲人都应该明白,现在还同轴心国的家伙搞什么和平条约简直就是引颈受戮。
所以尽管帕顿不是很喜欢总是叼着雪茄的温斯顿·丘吉尔,但是看到这个小个子男人发表演讲发誓要抗战到底的时候,他还是从心底里感到振奋。
“我们不屈的英国人不需要懦夫,这样一个钢铁般的男人正是我们需要的领导人!”这句话伯顿先生曾在同邻居们交谈时兴奋地重复了好多遍。因而当政府通知要接收伯顿家那时已经半死不活的工厂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不满。不如说这几个工厂本就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当敦刻尔克大撤退结束,丧心病狂的德国人开始对英伦三岛狂轰滥炸的时候,伯顿先生更加相信自己的认识没有错误。他再一次将那些懦弱的政客还有和平主义者们好好嘲笑了一遍,他们鼓吹的和平到头来就是从头顶上落下的将无辜平民们炸成碎片的一颗颗炸弹。
一九四一年的夏季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随着盛开的野花逐渐衰败,艾丽莎夫人的病情不断加重,尽管医生已经是全力以赴,但是最终她还是如同预订好的一般,逝去了。
因为战时的特殊情况,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帮忙,伯顿先生只好将妻子草草下葬在了伯顿家的墓地里。
几乎没有几个亲戚来参加葬礼,除了那个之前提到过的能够来暂时管理大宅的教书匠,其他人大多和爱德华一样去了美国。爱德华最终也没有回来,据说是因为太平洋里游曳的那些潜水艇妨碍了正常的海上交通。他只是发了一封电报以表悲痛,伯顿先生没有怪罪他,因为他本来就没有过错,有错的应该是自己。
他实在太固执了!应该早早让艾丽莎同爱德华一起去美国,这样这间大宅里阴郁的沉闷气氛或许就不会继续侵染她的身体,让她最终死在了大宅里。但是,他只是难以同这个宅子分开。
从那时候起,大宅中只剩下伯顿先生一人。宅子里的老管家在艾丽莎夫人死去后就匆匆离开了曼城,他连一个口信都没有留下。更不用提战争一开始就离开的园丁还有其他仆人,他们早早地就跑回“安全的乡下”去了。
伯顿家的宅邸现在到处堆满了无人收拾的杂物,那股百年老屋所独具的难闻的怪味因此变得更加沉重。除了储物室、卧室、大厅的一小部分、还有阳台之外,其他地方的灰尘厚度甚至可以用英寸来估计。
不过最令伯顿先生受不了的还是那一股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他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源头。
如今的生活对帕顿而言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配给的面包、饼干、还有罐头之类的东西不仅难吃,而且质量低劣,连到伯顿家的下人在财政最困难的时期也不会以此充饥的程度。但如今这样的食品已经成了稀罕物,不少居民连这样的食物都没有!
当放在壁橱里的最后一点红茶被喝完后,伯顿先生连独自一人的下午茶都被迫放弃掉了,不但如此,牛奶也早早地就开始供货紧张,好似纳粹特地炸毁了养牛场。所有的衣物只好靠好心的邻居隔几天来帮忙清洗,失去了女主人的房间到处都是被伯顿先生乱扔的物件。从很久以前起,他就不擅长打理家务。
前几天爱德华从马里兰发来了电报,内容其实不用看都能猜到——“希望伯顿先生能去美国”。
爱德华特地强调了曼彻斯特现在是德军的重点轰炸目标,不过这对于伯顿先生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同他们那些只是靠报纸和广播知道炸弹如何爆炸的人,还有那些依然在谈论着不去参战的“善良的人”相比。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帕顿,可是时刻在体验着轰炸的恐怖。
这就如同拿戏院里观看到的“战场”和站在战友的尸体旁环顾的战场作比较,天差地别。
为了防止让轰炸机发现目标,政府命令居民家夜里尽量不要点灯。眼神本就不好的伯顿先生,夜里就只能坐在床上看自己过去购置的书籍。为了房子漏光,他还把窗帘用小钉子钉在窗框上,这使得屋里霉变的味道无法被粘稠的空气运出去,是让屋里的气息变得更加难闻。可是现在又有谁不是这样做的呢,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为了一时的舒服给纳粹飞机指明目标吗?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空气也变得更加湿冷,伯顿先生关上窗子,把毯子和坐垫就留在安乐椅上。自己腿脚有些不稳当地站起来,古老的机械钟响了,他没有去注意到底响了几声,只是任凭那清脆的钟声从这边飘荡到那边。只有一人的大宅宛如特设的监狱,将伯顿先生这个或许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锁在这里。
草草用被牛奶浸泡过的面包填了肚子,伯顿先生几乎没时间去在意这样的食物对他这个老人而言是多么的不健康,便到床上躺下。他继续翻看记录着爱德华从出生到从伦敦大学毕业的一本又一本相册。卧具已经很久没洗了,沾满了老人身上独有的气味,还掺杂着在这个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里很平常的霉变的味道,而这些气味也沾染到了同样老旧的相册,不过它们的主人倒是不在意。
伯顿先生用像是看过去躺在婴儿车里的爱德华的眼神,去看整齐的摞在一起的相册,他的手上捧着的相册打开的那一页上,小爱德华站在那颗香柏树下,抱着球,而他的母亲身着回忆中的淡蓝色的蕾丝镶边裙子双手叠放在腹部,用不经考虑的充满母爱的眼神看着爱德华。伯顿先生本人,那时正站在照相机的背后,从小小的取景框中看着这一对母子……如此的回忆本应是甘甜的,可是伯顿先生那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的却并不是快乐的笑容,更多的是已经侵占了他整张脸庞的无奈。
他把手中的这个相册合上,放在了床头的小柜子上,油灯继续向外散发自己的光,煤油的气息跟大宅里本来就已经有些难闻的味道掺杂在一起。伯顿先生想打喷嚏却没能打出来。
“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呢,艾丽莎?天气这么冷,我还希望你能帮我从柜子里拿出毛领大衣,从衣架上取下毡帽,叫上爱德华,咱们一起去威尔士的海岸崖边,去看涌动的潮水呢。尽管可恶的阿道夫的军队还在英吉利海峡的那边虎视眈眈,但就算他们也没有说不能让你陪着我去看那景啊?”
老人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他想找人倾诉现在溢满自己胸间的情感。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楼下传来的连续几声的钟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它不能在倾听之后用声音表达自己的意见。
伯顿先生把枕头下面的银怀表掏了出来,时针十分自然地落在了九的旁边,他意识到已经到了自己去睡觉的时间了,而这会儿纳粹的飞机估计正在英吉利海峡的那边准备起飞,所以今晚能不能好好睡还是不确定。
将灯熄灭,老人被宅子里肆虐的黑暗吞噬了,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已经被他习惯的恐怖和孤独。
躺在床上,伯顿先生无法入眠,毫无光亮的房间,让闭眼的必要都不复存在,他就那样睁着眼睛望向黑暗,思绪不断地延伸,直到印度半岛那个有着参天巨木的丛林里。那里身着土黄色便服的帕顿正拿着猎枪老练地穿行在丛林中,将后面自己的友人与仆从甩得远远的,林中湿润清新的空气从鼻孔进入灌倒了身体内部,充满着活力的自己用锐利的目光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猎物……一切就好像刚刚发生,他好像现在正在那个黑暗的丛林里倾听看不见的昆虫与野兽的低鸣。
当伯顿先生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的时候,他梦想着去做一次环球旅行,就像那些被老伯顿认为是荒诞不经的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乘着热气球或者是自制的钢甲船从伦敦出发穿越马六甲……
不过这一切最后都被伯顿阻拦了,他觉得儿子这样的胡思乱想对他以及对家族根本都没什么好处,不过既然儿子想要出去见见世面,那么还是有别的办法的。伯顿先生被送往印度,在一个父亲的朋友开办的茶叶公司任职。说是任职,实际上伯顿先生几乎没有上过几天班,他总是带着猎枪在仆人的陪同下跑到那湿热的原始森林里,去寻找配得上他这个“本应该去环球旅行”的人的猎物,因为他特殊的关系,公司的人也没法说他什么。况且他的存在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必要性,所以没人给老伯顿通知,就放任他去了。
南亚的气候造就了丰饶的土地,印度河流域从史前就是人类的定居地。无数个王国又在那里建立并被毁灭,留下或许能被后人发现遗物。
广大的印度半岛享受着海风带来的滋润,然后海风被北部的高山阻拦,旋转着形成厚重的积雨云,为这个热带气候的国家不停地洒下甘露,数千年来一直如此。在这样的气候下,印度人似乎在天性里培养了喜欢冥思的部分。
伯顿先生的仆人之一,一个锡克教教徒在闲暇的时候总喜欢面对着阳光闭目冥想,在此过程中如果被谁打扰,他就会习惯性地抱怨上几句。还有他曾经见到过的瑜伽苦行者,将身体摆成那扭曲到人类无法完成的程度,在众人的目视之下陷入自我与宇宙融为一体的沉思。
而在那片土地上,伯顿先生结识艾丽莎小姐,也就是后来的夫人。
他们是在从加尔各答开出的火车上认识的,英国人的专用车厢上一位不羁青年伯顿先生与陪同着亲友的艾丽莎小姐相遇了。那时候的伯顿先生热情而健谈,一路上他谈笑风生,像是演说家一样讲述着自己梦想的世界的样子,什么在尼罗河畔看着沙漠的日出或者是在南美的丛林里的废弃神庙里小憩之类他从来没实际经历过的事情都被他说得是活灵活现。这些在那个受到良好教养的小姐听来都是十分有趣而可笑的。
而没想到在这似乎是伯顿先生自言自语的演说中,在这个年轻小姐的眼里的帕顿渐渐从一个热血冲上脑袋的笨小子,变成了一个有野心的充满魅力的梦想家。最终,在旅途的终点,两人在下车后交换了通信地址,并且约定在英国相见……
记忆穿越长河,从未褪色。想到这里,黑暗中,伯顿先生觉得艾丽莎就站在床边微笑着看着他,可是她的身影却是飘渺的,当伯顿先生伸出手的同时,她就像雾气一样消散了。
不知不觉间,欺骗自己枯朽的身体的行为变得毫无意义,本来就是强打精神的伯顿先生被许普诺斯的轻言细语召唤而去,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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